等了大半年，終於在到達上海的這天晚上有機會看到《一代宗師》。老實說，它並不是王家衛最完整的電影。全長兩個半小時的《一代宗師》在他所有作品中最像《東邪西毒》，尤其後者那看似凌亂的故事邏輯下的整齊思想。但將《一代宗師》整部片看下來，可以看得出王家衛話沒說完，仿佛有些事兒沒時間講，或有些事兒沒重要到需要講，更甚者是有些該講的事兒根本不重要。這跟《東邪西毒》裡欲言又止的態度是不一樣的。王家衛曾經說過，他想要出的是一個四個半小時的《一代宗師》。我認為這話不是說假的，確實，《一代宗師》現在的畫布並沒有滿足其豐富的色彩與層次。雖然電影裡宮二姑娘的故事頗為完整，但其他角色如葉問、一線天、三江水、及丁連山等等卻各自被減去許多戲份。兩個半小時的版本感覺上只是個預告片。

 

儘管如此，《一代宗師》仍給了我許多啓發。第一就是電影可以不局限於故事架構。只要核心價值或主題清楚，架構是可以更改的。最重要的，就是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不再喜愛武俠片。我從小就酷愛武俠電影，尤其徐克、程曉東、袁和平他們在香港80年代末至九零年代中期的作品更是我的精神糧食。可是我發現，現今中國所出品的武俠電影沒有一部可以滿足我，即便是上述幾位導演的新作品。我本來以為是因為我年紀稍長，對於江湖這種理想化的世界已失信任所致。但《一代宗師》讓我明白，不是我不再相信江湖，而是江湖已不在電影裡存在了。

 

《一代宗師》最可觀的不是武打，亦不是人物間的恩怨情仇，而是锱铢必较的江湖規矩和細心重現的民國江湖世界。現在的中國武俠電影，如徐克新作《龍門飛甲》和袁和平的《蘇乞兒》、甚至去年陳可辛的佳作《武俠》，都將主軸花在絢麗的武功特技和奇門兵器上，而忘記了武俠類型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它們建構了一個可信的異世界。我們所嚮往的往往不是取代周懷安、令狐沖、楚留香等英雄人物，而是與他們一同在江湖裡大放異彩、名垂千古。現在的武俠電影已經放棄花時間建造獨特的“江湖”，轉而將故事的主角丟在早已了無新意的歷史、甚至玄幻背景中。這樣的主角不叫做俠客，這樣的主角叫做英雄。兩者是不同的。也因為武俠電影放棄了江湖，觀眾也放棄了武俠電影。

 

《一代宗師》討論的一樣是觀眾所熟悉的世界，那個“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的修羅場。只是背景拉到了戰前的民國。雖然沒有神奇的武功，也沒有掌控一切的六大派，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規矩。王家衛不管是自己設計還是借鏡往事的每一條規矩、每一句行話都為電影增加了血肉，也讓電影裡的江湖更真實。

 

梁朝偉、王慶祥等都是老戲骨了，就算是站在畫面裡不動都是有戲的。不過全片的亮點還是章子怡飾演的宮二姑娘。她美麗之餘更是巾幗不讓鬚眉，是典型的俠女風範。至於葉問、一線天、丁連山等等幾乎全成了她捨棄一切，為父報仇的配角。

 

王家衛的電影每個鏡頭都色彩豐富、浪漫精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多說無益。雖然我這十年等下來並沒有盼到一部超越《花樣年華》、《阿飛正傳》的驚世巨作，但仍被老老實實的上了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