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週前我在三叔開的華人錄影帶店裡碰上了一位外國老婦人。這位老人家奇裝異服，身上飾品青一色、紫一色的、可謂豔麗之致。不過她身上最醒目的，莫過於別在她雪白的長髮上的粉紅色亮片蝴蝶結。遇上這樣的“世外高人”，也算是我的福份吧。

 

老婦人在店裡東摸摸西摸摸，聚精會神的研究《三國演義》和《浪漫滿屋2》的DVD封面。看了一會兒竟然有模有樣的讀起DVD的背面。在這時代，會中文的外國人不稀奇。說不定這位老人家還在戰前的中國居住過呢！這不禁提醒了我，我不正在寫清末民初的劇本嗎？或許老婦人可以為我揭開對當時人們居住環境的疑惑也說不定。於此我便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聽了老婦人唸了一陣，才發現她不是在唸DVD後面的內容，而是望著DVD的盒子，用德文在喃喃自語。我悻然的回到收銀台後，又陷入了對劇本的沈思中。不久後，老婦人拿了《浪漫滿屋2》的DVD來結帳。我疑惑的說：『夫人，這是中文的劇集，沒有英文字幕的。』老婦人笑了笑說：『沒關係。』這時我才發現，這個老婦人的五官深邃，眉宇之間一股典雅的氣質悠然散發，如果不是她身上古怪的衣飾，我一定會以為她是某東歐國家的貴族。我心道：『這老太太年輕時一定十分漂亮。』

 

『這DVD完全是韓文配音的喔，夫人。』我不由得又提醒了她一次。我實在不想讓她浪費錢在用不到的東西上。而且看她的衣著，生活應該也是過的滿拮据的。

 

『其實有些東西是不需要看懂的。就像歌劇，大家明明聽不懂，但仍是花大錢去看，不是嗎？』老婦人微笑道。我心裡想，可是就連歌劇也有投影字幕啊。我沒有深究老婦人的理論，只結帳時順口問了一句：『夫人是歌劇的愛好者？』老婦人疲憊的眼神瞬間變的光芒萬丈。她興奮的說：『喔，我太愛歌劇了。歌劇是我的生命！』『是嗎？我也很喜歡歌劇呢。您需要袋子嗎？』老實說我被她那如痴如醉的模樣嚇到了。我只想剛快送走這個“世外高人”。

 

『你最喜歡哪一齣？』老婦人摩拳擦掌，喜不自勝的問道。我從小就隨母親進出洛杉磯歌劇院，一時之間要從數十齣歌劇裡挑一個最喜歡的出來著實有點難。我想了想，答道：『我想是《卡門》。』老婦人笑道：『我專精卡門！』她說完便將皮包放在收銀台上，高歌起《卡門》裡的名曲“愛情是一隻自由的鳥”。

 

“愛情是一隻自由的鳥”是女高音的名曲之一，雖然技巧上不算是最難的，但唱起來絕不簡單。“卡門”這個角色一直到今天都是風流女性的代表詞，而 “愛情是一隻自由的鳥”這首歌就是她的愛情宣言。演唱這首歌，除了要能精準的控制歌曲之外還要將卡門的風騷和放蕩不羈演繹在聲音中。許多名家如卡納瓦、卡拉絲等等都未能征服這首歌的靈魂。但我在老婦人的歌聲裡聽到了在卡門的風騷背後那故作強壯的悲鳴，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在男權主義社會下的不安，和一個寂寞靈魂對真愛的呼喚。

 

老婦人唱完後拿起她買的《浪漫滿屋2》，氣喘吁吁的趴在收銀台上跟我說：『我以前是個歌劇家。全奧地利都知道我。有一次演出前一個嫉妒我的女演員在我的水裡面放了藥，傷害了我的氣管。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辦法唱完一整齣歌劇了。』老太太聳聳肩，拍了拍我的手，步履闌珊的走出了錄影帶店。我不確定老婦人所說的是真是假，亦或是她自己的幻想，但我知道，我在加州爾灣的一個錄影帶店裡，聽到了這一生中最令人動容的《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