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鬧了，《肌膚之侵》難看死了。

 

我常常在思考，到底一部電影要如何才能被稱為一部“好電影”？台灣電影的大家長李行導演曾在TVBS的訪談上說，「一部賺錢的電影，就是好電影。」我個人其實很贊成這個說法。電影本來就是商品，它的目的是賺錢。賺到錢，它就完成了自己的本份、成就了自己的天命。聽來似乎有股銅臭味瀰漫，但這是事實。同樣的問題，我也問過台灣電影的教母焦雄屏老師。有一次她心情好，就說：「你這真是大哉問。你覺得是好電影它就是好電影嘛。」隔了幾年，我自認對電影的心得已頗有長進，於是又問了同樣的問題，企圖能跟這位電影學大家討論幾句增長點知識。她大概是工作累了，面對同樣的問題，她說：「你不用管這個電影好不好，你們這些讀文學的根本就不懂電影。」當時我心裏有點不服氣，我們讀文學的可是在動輒百萬字的文章裏抽絲剝繭、雞蛋裏挑骨頭裏訓練出來的。電影再怎麼了不起也不外乎影像、符號、敘事嘛，你要聊傅柯還是巴特都行啊。幹嘛攻擊文學系的同學呢？這個疑惑我壓在心裡面多年，最近終於明白焦老師為什麼這麼說。

 

其實，電影沒有那麼複雜。它有非常明確的範疇和規矩可以參考。影像、音樂、剪輯、編劇、美術等等都是高下立判、一眼就知的東西。當然，就算一部電影滿足客觀範疇上各項要求，甚至成果出眾，它也不一定能得到所有人主觀上的喜愛。我就有碰過人跟我說他覺得《教父》很難看又很長、《七武士》他看了半個小時就受不了。美國有句老話說得好：「To each his own」。從我開始寫影評到今天，這一篇文章剛好是第五十篇。我從先參考各路名家如芝加哥太陽報的伊波特、時代雜誌的克理斯再按著他們的脈絡想法寫影評到先寫自己的想法再去對照他們的文章，再到今天完全獨立書寫，是一條漫長的學習過程。我發現西方影評人的寫作手法都很簡單，一般就是在我上述的範疇裏評論某部電影的得失，再加入點幽默感及電影的背景、趣事等等。但不管是誰，很少有人願意像羅傑·伊波特那樣跳出來直指某部電影是好是壞。他是少數幾個願意直接戳穿某些看似荒唐的獨立藝術片是否真有價值還是在故弄玄虛的人。但不管那部電影多麼奇怪，伊波特總是會有辦法在電影的角度上擊潰它或讚美它，而不是搬出一些符號學的理論來說教。

 

上面寫這麼多一部分是要紀念發第五十篇影評，一部分是要分享一下電影心得的成長，但最重要的就是要告訴大家，我實在受不了一天到晚在那邊打著“符號”、“隱喻”等學術字眼、巴特和傅柯的書卻一本都沒看過但還硬是要替一些匪夷所思的爛片護航的假文青。沒錯，就是在咖啡廳裏用貼滿反核貼紙的macbook上臉書，偶爾拿出摸到發黑的皮革筆記本寫兩個字再到陽台叼根涼菸若有所思的邊摸貓邊看著遠方的那群人。《肌膚之侵》在這個族群裏面獲得了一致好評。

 

首先，為了真正了解這個侵蝕了我生命一百零八分鐘的音樂錄影帶到底在幹什麼，我回去翻了原文的小說。小說本身很正常，而且還蠻好看的。但其豐富的故事和人物塑造在這部酷似音樂錄影帶的電影裏幾乎不復存在，好像導演強納森·格雷瑟只看了書衣背後的簡介就直接開拍了。「來自星星的性感外星生物，運用美艷外表四處搭訕單身男子。「她」說著挑逗的話語、扭動性感身軀，誘惑獵物一步步陷入致命陷阱。」這是片商自己發出來的劇情大綱。它應該是史上最真實準確的劇情大綱，因為一百零八分鐘裏有九十分鐘就只有史嘉蕾·喬韓森運用美艷外表四處搭訕單身男子跟說著挑逗的話語、扭動性感身軀，誘惑獵物一步步陷入致命陷阱。真的。

 

當然，你也可以為這部電影解套。你可以說，它在透過史嘉蕾·喬韓森車上的隱秘攝像機來替代觀眾的視角進而理解史嘉蕾·喬韓森這個外星人的角度，以之隱喻人類的腐敗。Sure，why not。其實史嘉蕾·喬韓森的演出，在這部幾乎沒有劇情和對話的電影裏是十分出色的。她把一個外星人對陌生環境的內心轉折在不形於色的神色間微妙的散發在螢光幕上。史嘉蕾·喬韓森在這部電影裏的表現可說是她生涯裏的一個里程碑。我真心的被她驚豔了。這時候叼涼菸摸貓看遠方的那群人又要跳出來說，「這部電影的影像超級讚的啊！」對不起，這部片的影像像是在拍MV也就算了，但它除了最後一場在森林裏追逐的戲之外影像也還沒有到超級讚的地步。（最後那場森林戲拿出來跟拉斯·馮·提爾在《撒旦的情與欲》裏處理人跟森林的手法就知道差別了）一個敘事和人物建設都匱乏的電影如果沒能在影像上出眾，其價值何在？

 

我不可否認這部電影是個野心很大，也很有潛力的作品。但在它一百零八分鐘的片長裏它不停的挑逗觀眾，每每在觀眾快要放棄跟著無聊又重複的情節的時候又讓觀眾對後續的發展燃起興趣，但最終還是一再重複毫無價值的影像。一部電影能不能沒有對話、沒有故事、甚至人物的建立都很渺茫？其實可以，庫伯力克在《2001太空漫遊》就做到了。但是在那樣的放空狀態下電影本身的訊息和主題就要扎實，要經得起觀眾去挖掘。在《肌膚之侵》裏我沒有看到這樣的根基。

 

可能會有人說：「你一定是看不懂電影裏的符號和隱喻所以才抨擊它。」對不起，如果我看不懂，一個可能性是你們自己想太多，這部電影裏要不然就是沒有符號和隱喻要不然就是沒有成功的執行，要不然就是我才疏學淺不夠資格理解。但我都不行，一般觀眾怎麼辦？這不就是拍一部電影出來讓導演自瀆然後一堆假文青張著嘴在那裏等著接？

 

回到我之前說的，電影真的沒有那麼複雜。條條大路通羅馬。我也不是完全不支持符號、隱喻，但不是什麼看不懂的電影都有其價值。2013年的《逆流色彩》就是一部很出色的電影。我會這麼受不了《肌膚之侵》就是因為我看電影第一最討厭導演在那邊高來高去的自瀆、第二最討厭故弄玄虛、第三最討厭假文青在那邊無中生有。這部電影完完全全、實實在在的三項皆中，還頗獲愛戴。真是見鬼了。